索尼影业出品的《刺杀金正恩》(又名《采访》)刚刚经历了过山车般惊险的一个月。
这部政治讽刺类的喜剧电影讲述了《今夜胡闹秀》的主持人和制作人赴朝鲜采访金正恩并趁机暗杀的故事,原本定于2014年12月25在北美上映。北美公映刚刚进入倒计时,却遭遇了一场飞来横祸——上映前一个月,却遭到疑似朝鲜政府指使的黑客的攻击,成为史上第一部因黑客入侵而宣布取消上映的商业电影。
如同悬念片中的经典翻盘,在平安夜,索尼影业突然宣布,《刺杀金正恩》将在互联网与少数院线同时播放,原地满血复活。
这次,索尼影业本身成了现实版大片的主角——公司大量机密遭泄、朝鲜官方谴责、奥巴马讲话抨击、美国中情局介入调查、国际黑客攻防大战、电影死而复生……一部喜剧电影,引发了一场朝鲜、美国等多国介入的政治暗战,精彩程度远超电影本身。各方围绕影片的博弈成为一场微妙的国际政治暗战。 黑客疑云 其实早在半年前,黑客攻击便有先兆。2014年6月初,索尼公司放出了一段《刺杀金正恩》的宣传短片。
"今年秋天,James Franco和Seth Rogen将会试图暗杀金正恩。‘你们将要进入世界上最危险的地方,金正恩的人民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他不但能跟海豚说话,还从来不大小便……’"对白之后,是一段由韩国演员扮演的"金正恩"特写:身穿中山服、单手叉腰、嘴里叼着一根粗大的雪茄,"土豪气"十足。最具辨识度的,是金正恩的特有发型——偏分,向后梳,两耳以上修剪得很短——在朝鲜,这个发型被称为"雄心壮志"。
这段充满无厘头色彩的短视频引发全球互联网热捧,成为youtube热播视频,也激怒了朝鲜方面。6月25日,朝鲜官方表达了对这部电影的愤慨:"那些诋毁我们最高领导人并作出敌对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行为的人,永远无法逃脱法律的严惩,不论他们在世界的哪个地方。"此外,朝鲜方面还指责《刺杀金正恩》的导演罗根是个"二流货色"。
然而,美国政府已经习惯了朝鲜方面的抨击和"威胁"。而在西方世界眼中,朝鲜政府一向"雷声大雨点小"——就在6月25日当天,朝鲜一家国家级新闻媒体发表评论抨击美国的军事行动:"形势很严峻,核战争随时都有可能爆发","抨击已无用,只有无情的惩罚和铁拳,才能对美国起作用"……
被朝鲜方面指为"二流导演"的罗根在回应时也表现得很轻松:"朝鲜人经常干出这么滑稽的事儿……一部喜剧电影而已,能造成什么威胁?"
习惯性地,这次威胁被美国政府和索尼影业当成了一次朝鲜政府"例行公事"式的发声。几个月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错了。
到了11月末,电影上映前一个月,索尼影业再次向全球推广电影。11月24日,灾难不期而至:索尼影业位于洛杉矶的总部大楼里,员工们突然发现网络被锁,然后,电脑屏幕上弹出一具狰狞的骷髅,骷髅旁边是一段警告:这是来自"和平卫士"的攻击,我们已经获取了你们全部的机密文件(多达100T),如果你们不停止上映,我们将公布全部内容。
接下来几天,索尼影业灾难不断:这个自名"和平卫士"的黑客开始在互联网上公布索尼影业的机密数据,包括索尼公司4万多名员工和众多好莱坞名人的个人信息、五部未上映电影的下载链接以及最新一部《007》电影的剧本。黑客还曝光了索尼高层的邮件和通讯纪录,比如索尼影业制片人怒骂安吉丽娜•朱莉"毫无才华、被宠坏、像精神病"、索尼公司高层通过邮件暗示要多拍黑人参演的电影以取阅奥巴马……
12月1日,美国中情局介入此事件的调查,将朝鲜列入重要嫌疑名单。一周后,朝鲜政府官方解释:"我们不是黑客,这有可能是朝鲜的支持者做出的正义行为。"
直到此时,黑客事件还基本停留在"闹剧"层面。然而,12月16日,"和平卫士"再次发出的一条警告,将事件提升到了"恐怖主义"的高度。该组织警告说,任何公映电影的电影院,都有可能遭受到其组织"9•11式的恐怖袭击",希望公众远离影院。迫于威胁,多家影院纷纷撤销了电影放映计划。12月17日,无奈之下,索尼影业也官方宣布取消了《刺杀金正恩》圣诞节当天的公映。
看起来,朝鲜暂时胜利了——在这个任何反对言论都可能被视为冒犯"最高领导人尊严"的国度,政府对"冒犯领袖"的行为发出抗议甚至祭出核威慑并不是什么新鲜事。朝鲜政府相信,西方世界多年以来热衷于暗杀金氏家族的领导人——朝鲜现任领导人金正恩的祖父金日成在1945年结束苏联流亡回到平壤后不久,被人扔了一颗手榴弹,但被一位俄罗斯人救出。大约十年前,金日成的儿子、金正恩的父亲金正日在坐火车前往朝鲜西北部的旅途中逃过一场大爆炸。他在地下一连躲了好几个星期……
然而,索尼的官方服软不但没能中止事件,反而使之持续发酵,最终引发了一场朝鲜、美国等多国介入的政治暗战。 政治暗战 12月19日,就在索尼影业决定不公映的两天后,美国中情局正式发布调查结果和证据,确认朝鲜应该为黑客攻击事件负责,"索尼影业被黑事件中,黑客使用的手法和工具与此前朝鲜多次发动的黑客攻击行动相似"中情局称。
仿佛与中情局充满默契,几个小时后美国总统奥巴马在年底记者会上被多家媒体问及此事时表达了强硬的态度:"美国政府将采取恰当的措施回应朝鲜网络攻击。"同时,奥巴马还批评了索尼影业:"我同情索尼影业,可是他们做错了,别的公司千万别这么做生意。"
言论虽然强硬,却并不出乎媒体的意料。自"9•11事件"以来,美国政府对待恐怖主义的态度永远是"强硬、再强硬、绝不屈服"。
朝鲜国防部委员会当天便回应:"奥巴马总统在散布平壤进行网络攻击的谣言,朝鲜的120万军队随时准备与美国进行一切形式的战争。"两天后,朝鲜国防委员再次表示:虽然不知道"和平守护者"在是什么人,但他们是朝鲜的支持者和同情者,对于他们的正义行动予以高度评价。
委员会与奥巴马隔空舌战起来:《刺杀金正恩》充满煽动,以卑劣手段杀害主权国家元首的内容将恐怖袭击正当化,这在任何国家和地区都不会被允许。朝鲜有足够证据证明,美国政府深度介入了该电影的制作。"我们将对白宫、五角大楼和美国全境,这个恐怖主义的污水池进行强有力的反打击,其强度将远远超过奥巴马所说的‘对称性反打击’。"
朝鲜真的与黑客攻击无关吗?关于这一点,众说纷纭。
虽然朝鲜的科技发展远远落后于西方世界,但可以肯定的是:朝鲜存在网络攻击部队并接受专业训练,该国具备攻击和入侵他国企业的能力。
据多位脱北者透露:朝鲜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培养网络战能力。韩国方面认为,朝鲜有大约3000名黑客。朝鲜网络部队由一群活跃于隐秘战线和虚拟空间的电脑精英组成,他们毕业于高等学府,精通计算机和互联网技术,隶属军方情报机构,身份保密,待遇优渥。
韩国高丽大学信息安全研究生院教授李中英说,朝鲜已经成立网络作战队,其中有大约1000人在中国工作,他们"在一声令下后,马上就能变成黑客并发动攻击"。
当然,具备攻击能力只是一个旁证。在黑客事件中,虽然"和平卫士"使用的手法和朝鲜方面很低。但"和平卫士"曾在互联网上公开嘲笑,美国中情局妄想抓到他们。此外,据西方媒体报道,黑客事件之后,"和平卫士"还曾与媒体联系。这种高调言论与朝鲜过往在互联网方面的低调形象并不符合。
事实上,即便在美国本土,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中情局和奥巴马这一边。在奥巴马发表演讲后,索尼娱乐CEO和索尼影视娱乐主席兼CEO迈克尔•林顿就发表了一系列声明,声明中多次谴责电影院线在遭到恐怖威胁后纷纷拒绝放映这部电影。
"Errata安全"公司CEO罗布•格雷厄姆说,中情局公布的证据"仍然是对此前公布于众的信息的重复"。他希望中情局公布黑客使用的编码,不过他对此持怀疑态度,"他们怕我们证明他们错了"。
NBA前球星肯尼•安德森曾随罗德曼篮球表演团去过朝鲜,并受到金正恩的亲自接见。他向媒体表示:"当我看到这部电影的预告片时,我正在旅行,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去刺激他们?他们已经够恨美国的了。"
中国军事文化研究会常任理事胡文龙在接受《环球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美国这次拿朝鲜大做文章,就是要把世界网络安全问题的发言权始终抓在自己手上。美国一直要求朝鲜弃核,但在核问题上"压"朝鲜困难,所以开始转换话题,拿网络安全压朝鲜,并且扯上中国,意图就是"占据网络安全道义上的制高点"。
然而,即便是证据并不那么充分,无论是美国政府还是媒体,都不约而同地将把矛头对准了朝鲜。这与过去几十年之中美鲜僵化的关系有关。作为朝鲜的敌对国,在美国,习惯攻击朝鲜的这种价值观在美国文化领域是一种默认的"政治正确",商业上也能够迎合具备民族情节的观众和读者,电影界也不能免俗。
电影停映后,在最具权威的美国影评网站IMDB上,影迷们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尽管还没人看过这部电影,但已有两万多名IMDB用户为《刺杀金正恩》打上了10分。《刺杀金正恩》得分一直在9.9分徘徊,成为IMDB史上最高分电影,超越《教父》、《肖申克的救赎》。许多投票者留言表示不满黑客"控制"好莱坞:"好莱坞精神已死,美国人还没!"
"敌对国的一切都是坏的"这种意识形态并非美国独有。在中国,"抗日神剧"热播的前提是中国两国之间的民族仇恨。朝鲜电影中也不缺乏"美国角色",这些人物通常是"反派"。美国反派们有时由朝鲜演员化妆饰演,有时也由在朝美国人扮演。 "死而复生" 网上网下,《刺杀金正恩》这部电影引发的政治、经济上的连锁效应都在发酵。各方围绕影片的博弈成为一场微妙的国际政治暗战。
11月21日,在接受CNN专访时,奥巴马严肃地说,正在考虑对朝鲜进行新的制裁,包括将其重新列入支持恐怖主义国家名单——2008年,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曾将朝鲜从支持恐怖主义的国家名单中删除。
对此,朝鲜外务省在声明中回应说,要给一个主权国家扣上犯罪嫌疑,应先拿出确凿证据。11月22日,朝鲜再次要求美国就指责平壤对索尼影业发动黑客攻击一事道歉,并威胁将以网络战等各种方式作出反击……
看上去,这场黑客事件正在演变为一场漫长的口水战。然而,在隔空对喊的炮声中,黑客事件再次发生了转折——这一次,受害者变成了朝鲜。
23日凌晨1时起,朝鲜的互联网全面瘫痪。直至当天上午8时,由朝鲜政府运营的官方媒体朝中社和劳动党机关报《劳动新闻》的网页仍无法打开。
韩联社23日报道,对韩宣传网站"我们民族之间"、对外门户网站"我的国家"从凌晨6时起一直不稳定。这些网站在凌晨1时前都能顺利进入。而"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机关报《朝鲜新报》的网站、由朝鲜旅美侨胞运营的网络媒体"民族通信"等外界运营的媒体网站连接稳定。
《纽约时报》把这种现象与奥巴马几天前的强硬回应联系起来:"有观点认为,朝鲜互联网瘫痪正好在美国总统奥巴马宣布要对索尼被黑案做出回应之后,因此这可能是美国采取的报复性行为所致。"
"是美国的行动导致朝鲜断网了吗?"《华尔街日报》提出了这个问题。而美国国务院一名女发言人在被问及有关问题时拒绝评论。
扑朔迷离的国际黑客攻防战之外,黑客攻击事件最大的苦主索尼发动了"迟来的反击",把全片最关键的 27 秒精华视频制作成片段发布在互联网上,瞬间成为热门话题——飘着雪花的朝鲜白头山上空,慢镜头下,一颗导弹击中了绿色的军用直升机。直升机里露出金正恩独特的"雄心壮志"发型。在爆炸的冲击下,他的发型凌乱起来,表情也变得扭曲不堪。
发布宣传片后几天,就在平安夜之前,索尼影业发起了一次"反击":《刺杀金正恩》满血复活了。
《刺杀金正恩》正式在太平洋时间圣诞节早上 10 点起在部分影院和互联网上同时公映消——费者可以通过官网、YouTube、Google Play store,以及微软的 Xbox Video store 等渠道租赁影片付费下载。
"You wanna watch The Interview?? You can RIGHT FUCKING NOW!(你想看《刺杀金正恩》吗?现在你能看了!)"导演罗根在推特上兴奋地说。
这回,奥巴马终于满意了:"我们是一个相信言论自由以及保护自由艺术表现权的国家。索尼以及相关影院做出的决定让民众能够自己决定是否观看电影,我们欢迎这一结果。"胜利的姿态,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布:美国大兵们再次战胜了朝鲜人——只不过,这次的战场存在于一块块银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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