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族老家笔记百篇之《保当》

笔伐 · 发表于 2016-1-20 10:50:09

我这个地方的壮族有一个习俗，用壮话讲那就是“保当”，用汉语解释的意思是祝福语。“保当”经常用在重大的民间交易、婚礼拜堂上、丧葬外家准备离开的时候。重大的民间交易“保当”者是卖家，婚礼丧葬“保当”者是外家年长有威信者，通常由娘舅担当此任。

壮族重大的民间交易无非就是卖猪或者卖牛之类的买卖。当然只是卖小猪或者小牛才需要“保当”的。希望买主所买的小猪和小牛拿回去之后顺顺利利，不生病不死亡，长大了卖个好价钱。以前农家一年当中比较隆重的事情是卖小猪或者卖小牛，那是家里的经济支柱啊！

小的时候，我家每年都卖小猪的，却没有卖小牛。需要买小猪的附近的人是已经跟我的父亲定下买卖的日期的。我的父亲砍下竹子编够了猪笼，就等次日卖猪收钱了。次日早晨，我的母亲大早就起来煮猪食，然后晾着，等买主一到就开喂。小猪吃食，买主自然也得坐下吃一点东西，譬如喝碗粥，筛杯酒，就着炒黄豆。一切妥当之后，过称、减猪笼的重量、减猪食的重量，交钱，然后我的父亲就开始“保当”了。只见我的父亲扶起挑猪的扁担放到买主的身上，一面放一面说：“大吉大利，对木四百二！”对木是壮话，是等到产这批小猪的母猪产下一批仔的时候的意思。因为是两头小猪，希望每头小猪对木时候长到二百一十斤。那时候小猪吃的都是青菜，没有饲料，母猪是半年产一次仔吧，半年小猪可以长到二百一十斤已经相当不错了。说完后，买主自然要回答，说道“磊来咧，就要你这句‘大吉大利，对木四百二！’”然后就挑着猪回家去了，不能回头。倘若是卖小牛或者卖小马，就得讲：“大吉大利，对木八百二！”了，因为猪和牛马的重量是不一样的。

婚礼的“保当”是隆重的。在这类活动中，是严肃而又欢快的。由结婚者的娘舅或者娘家人有威望的人担当。我记得我有一个堂姐结婚的时候就有一个精彩的“保当”。因为我的堂伯母本来是招人上门，而堂姐也是招人上门，所以“保当”者是堂姐父亲这边的人，这个人是堂姐的爷爷的弟弟。而这个人同时也是我姥姥的弟弟，我叫他作姥爷。

姥爷是一个半桶水的地理先生，但是口才极佳，会做欢歌。那天新人拜完堂之后，姥爷就开始“保当”了。姥爷身穿兰豆衣，头戴民国先生帽，手持铃铛拐杖，俨如巷贤灯酒节做法事的族长一般威武。姥爷一面有节奏上下挥动的拐杖，拐杖的铃铛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他的身子随着节奏偏偏起舞，一面起舞一面“保当”：今日逢良辰吉时，新人是成双成对。在家需孝敬父母，到外要勤劳致富。生男生女顺自然，持家有道节节高。后面还有很多，我不记得了。然后新人给姥爷红包。然后的程序是“托茶”，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这相当于拜堂的“保当”。

当然还有出门的“保当”。出门的“保当”也叫开伞，是由女方娘家人有威望的人担当。吉时到的时候，迎亲这方的人再发一通香烟，说，时间到了，我们地接走新娘了，那边等得着急了。然后女方娘家人有威望的人就说，好吧，拿伞来！女方娘家人有威望的人站立在大门口，撑开了红色的雨伞，新人站在伞下。女方娘家人有威望的人说：“红伞打开遮风雨，天造地设成一对。夫妻同心造家庭，幸福生活从此有。”然后新人孝敬开伞人一个红包，就起程了，完毕后，男方随从人员马上搬运嫁妆。两人撑伞走了一段路程就合伞了。现在都是有效车接了。要是在很久以前，得一起撑伞到家！要是娘家人没有什么文化，随便说一句：“今年吃肉酒席，明年吃满月酒”之类的话，那是要被人家笑话的。

丧葬的“保当”是在送棺木埋葬，娘家人吃完酒席后开始的。丧主直系子女孙子包括女婿不管老小全部跪在门口，等待娘家人的“保当”。我岳父去世那次的“保当”是这样的。“保当”者是我岳母的二哥，七十多岁了。他平时是一个沉默的人，不喜欢讲话，但是“保当”起来头头是道。我们几个跪在尿素袋子上，他先逐个扶起我们，然后抡起了一把锄头，言外之意是你们的父亲已经去世了，以后靠你们自己去开创生活。他“保当”道：“慈父已辞世，生活扔继续。悲痛已如此，开创靠自己。丢开锄与刮，世代不耕犁。”“好了，好了，就要世代不耕犁这句。”旁边的人都这么说。然后就结束了。那把锄头被丢在了一旁。世代不耕犁，谈何容易啊！

我庄也有一个这么“保当”的，说：“谁家父不死，哪家房不漏。”确实是有道理，但是都被当成一个笑话。

随着壮族逐渐被汉化，我所在的这个小地方也慢慢地淡忘了“保当”这个习俗。这不是你和我所能够阻挡的。也许很久以后，将不会再有“保当”这些话语。但是我依然怀念“保当”这个习俗。

我依然思考着那些我们壮族的习俗，写下来，即使被人嘲笑一百遍或者一万遍。我依然这么去做。你可以嘲笑我，但是，请你不要嘲笑或者蔑视，我的习俗。